《Captain Marvel》確實在超級英雄電影的框架之中，嘗試宣揚女性自強精神，但當然，電影只是套用了基本的性別平等理念，神力女英雄的降臨，是對女性主義的安全式消費，主題正確，但未見開創時代的力量。真正的女權革命戰士，其實更應該看同期上映的《司法女王》和《挑機法官 RBG》。值得二擇其一，或者兩部都看，歷來鮮少遇見關於同一個現實人物的傳記電影和紀錄片會一同搬上銀幕，可見人稱「惡名昭彰的 RBG（Notorious RBG）」—— Ruth Bader Ginsburg 本身是個如何傳奇的女性。是的，現實中的 Captain Marvel。
早在 70 年代，Ruth Bader Ginsburg 已是一個讓上訴法院聽到名字就覺得頭痛的女權律師，亦是由克林頓到今日特朗普時代，美國最高法院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而在她的傳記電影和紀錄片之中都同樣提到，RBG 成長於一個哈佛法學院還沒有女廁的年代，同時亦是全紐約律師樓都沒有人願意聘請女大狀的年代。作為哈佛每年 500 名法律系學生之中碩果僅存的數名女生，除了學生合照時需要靠邊站，還需要面對迎新活動時故作幽默的歧視性嘲問：「請你解釋一下，你為何要來這裡讀書，搶走了本來屬於男生的學位？」紀錄片中 RBG 憶及此事，坦言自己當時被堂堂哈佛法學院院長的無恥提問徹底震驚，根深蒂固的性別階級觀念，在頂尖學府世代相傳，甚至成為高材生們開玩笑的話題，就是如此荒謬。
直到她全班第一畢業，掌摑了院長一巴。不過，法學院的歧視，只是她人生的第一仗。
雖然《司法女王》和《挑機法官 RBG》都以 Ruth Bader Ginsburg 為主角，切入角度和時間點卻不相同。傳記電影《司法女王》主要描述 RBG（Felicity Jones 飾演）從受盡學院男性羞辱的讀書時期，到她和丈夫聯手，排除萬難贏得她第一場性別平權官司。紀錄片《挑機法官 RBG》則以今日的視點，回顧她的成長、婚姻，以及透過修訂法例，一步一步推動女性權益。
在《司法女王》裡面，RBG 的第一宗官司，便遇上精於引用法律條文的背書高手。對方羅列出幾百條明確區分男女之別的法例，表明了當時的司法制度下，男女不平等根本是常態，任你窮盡一生精力，又能推翻到幾多？敵人想她知難而退，而包括高院法官和她的夥計都質疑，要打贏的是眼前這一單官司，還是準備打一場數十年的硬仗，挑戰美國法典，跟司法（男性）權威對抗？電影以輕鬆的鏡頭作結，但當然，那只是 RBG 連串男女平權官司的序幕。在紀錄片《挑機法官 RBG》中，藉著採訪每個跟這位「司法女王」交過手的律師、法官和原訴人，鉅細無遺地交代了 RBG 就是這樣一個實踐家。數十年來，一場接一場官司，一句接一句條例，從幾百美金的賠償案，追打到軍校只收男生的百年創校傳統。沒有先例，就開創先例，成為自己未來的理據基石。個人認為，紀錄片的內容甚至比電影劇本交代得更精彩緊湊，畢竟它的採訪對象，全部都是美國首屈一指的法官和律師，數分鐘的談話，言簡意賅，鏘鏗而具有感染力。
現實中的 Captain Marvel 不如超級英雄那麼強悍，她不但個子矮小、性格內向傳統，而且說話緩慢，法庭上並沒有雄辯滔滔的才能。然而，她明白，自己的武器是她熟悉法律，比別人更花時間鑽研條文細節。早在哈佛課堂上，她便駁斥同學用字含糊：「它的意義並不一樣，字眼是很重要的。」而且，字眼意義的落差，正是性別歧視遭人無視的源頭，連讀法律的哈佛高材生都根本不覺得這些微枝末節會構成性別不平等，但字裡行間的微小細節，卻是 RBG 數十年間推動女性權益的重大關鍵。它既是敵人，是她唯一的專長，亦是她畢生的戰場。
不過，法庭上的針鋒相對，只是過場，傳記電影和紀錄片都不約而同刻劃了 RBG 的婚姻和家庭關係。除了因為她有一個積極參與社運的女兒，最重要的，是她幸運地擁有一個風趣外向，性情相異卻患難見真情的丈夫 Martin，五十多年的情人和知己。
《司法女王》訴說了這段關係的上半部份，當年哈佛對女性極度苛刻，但相比之下，還是命運對 RBG 更見殘忍。Martin 在哈佛讀書時確診患癌，需要接受放射治療。RBG 便一邊讀書一邊替丈夫做筆記，同時照顧女兒和重病的丈夫。後來，又輪到 Martin 鼓勵她走出學院，實踐理想打平權官司，他放下工作，成為她背後的答辯顧問，部署戰略。而隨著 RBG 一戰成名，聲望和工作漸多，《挑機法官 RBG》則描述了兩人婚姻的下半部份。一個橫眉冷對千夫指，連高院大法官都聞言變色的女權戰士，背後有個甘於成為副手的丈夫，為不擅應酬的自己打點一切。
RBG 在訪談中，憶述到幾年前過身的 Martin，形容他本人同樣是一名相當傑出的律師，能言善辯，人緣廣博，如果不是因為她，他應該有能力實現更大的成就。但丈夫一心渴望成就的，是他妻子的志願。RBG 沉默寡言，待人接物不夠圓滑，只憑她一人打拼，性別平權的理想多數不能實現，丈夫明白，她需要的是一個副手，鼓勵她繼續打官司，扶持她成為美國大法官。
當整個國家都沒人相信有誰能夠挑戰法律時，她是第一個挺身而出的人。當整個國家都沒人相信她能愚公移山時，他是第一個願意相信的人。
回顧半生事跡，RBG 改變世代的貢獻，贏得全場掌聲。但她始終表現得輕描淡寫，只有提到丈夫的離逝，在她的眼神之中，知己遠去，餘生仍然掛念。
（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 Ruth Bader Ginsburg 日前病逝，終年 87 歲。短短一年，我們失去了很多美麗的人，包括這一位惡名昭彰的傳奇女子。）
* 原文刊「商台 903 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