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轉眼持續半年有多,稍見緩和跡象卻又再度復發,許多預定了的行程都需要延後,甚至取消。過去幾年母親一直嘮叨我從未有過忙完的一天,從不顧家,甚至一年都沒幾天回家跟家人吃飯。結果,這一年一切都像停了下來,百無聊賴,不但母親多煮了飯,我也多了關掉手機、遠離網絡,通宵看書的小時光。
就當是一個無法離境的悠長假期,整理書櫃,然後又從網絡書店訂來滿滿一紙箱的書。先後看完了兩本以前只打開數頁便丟下的日本推理小說,重新翻開了幾本關於精神分析的學術著作,然後,在某個周末再讀一遍《金閣寺》。當然,重中之重,是急不及待的讀完了好些新書,像馬家輝的《鴛鴦六七四》、謝曉虹的《鷹頭貓與音樂箱女孩》,還有李智良的《渡日若渡海》和羅永生的《思想香港》,都是我所景仰的作家前輩,而在這段憂患交煎太平不再的時勢裡,書成為了同代人的信物,承載著信念,當中所寫的人事百態,無一不是跟落魄現實的對位,讀來感觸自然更多。
這幾年來諸事忙碌,都沒時間認真看書,對上一次像這樣一本接一本的看,而且並非速讀,而是慢讀細嚼,享受不斷重複的每一個翻書動作,已經是研究所念碩士的年代。曾經有段日子,即使放假或者外遊,內心仍累得只想躲在房間或酒店什麼都不做,想念著研究所的孤獨生活,吃飽睡足就看書,看一整天,論文當然沒什麼進展,然後懷著不安又滿足的心情,喝一點酒,跟朋友聊聊天,然後睡覺,然後又醒來迎接新的一天。以為這種日子一去不返,如今樂得清閒,竟又好像真的回到那段青春的舊歲月。
當然,好像而已,我老了幾歲,再看今日香港,歲月也不是想像中的靜好。不過,人生總有撿到爛牌的時候,但爛牌亦有爛牌的打法,像《鴛鴦六七四》裡哨牙炳和汕頭九妹這對苦命鴛鴦,人生在世波折多,籤文那句「不調和處也調和」自有它的道理,愈是不好的事情,愈要往好的方向去想,改變心境,讓自己好好活下去。近來最感觸的一個畫面,是看到陳健民和吳靄儀兩位學者的對談。陳健民年前因「佔中案」入獄,刑滿之時,吳靄儀與另外多名民主派人士卻因參與流水式集會,遭警方拘捕及起訴,亦有機會被判入獄。兩人相見,不談法治之死,反而談閱讀之樂。陳健民提到,在擠迫嘈雜的集體監獄裡,他每天就用紙巾塞住耳朵,很快就適應了如何在惡劣的環境裡專注看書。書本不可以用來擋子彈,文字無力,然而,閱讀所獲得的自由,卻可以打破囚牢,讓人渾忘周遭一切苦難。
「因為書能夠帶你進入不同領域,接觸那麼多人的心靈,想像他們所生活的世界。你拿起一本書,它可以超越你的生活範圍,高牆鐵枝怎能攔住這些東西?」陳健民的睿智與堅定,勝過他的一切學識名銜,讓人打從心底敬服不已。時代黑暗,未來的路只能摸黑前行,但願跌倒與困惑過後,我們仍能鑿壁借一點光,繼續翻書閱讀,直到天亮。
*原文刊《藝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