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後，又三年。原來等了整整六年，改編自九把刀原著小說、柯震東主演《打噴嚏》終於上映。但其實還有多少人記得柯震東？
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片商當然不會說，而倉底貨總會冠上好聽的名字重新包裝，例如「九把刀愛情三部曲」最終回，振奮人心勵志改編。但污點從來不易抹走，仍有許多觀眾記得，電影本身是在票房神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之後開拍的，趁著男主角柯震東剛在中國大陸走紅，打算乘勝追擊再賺十億。但上映前夕，不爭氣的柯震東就在北京出事，抽大麻斷正，被大陸視為劣跡藝人全面封殺，那時候就連剛剛拍完的《捉妖記》都情願換掉男主角重拍，而《打噴嚏》臨門一腳被打入冷宮，上映無期。禍不單行，同年九把刀本人亦爆出劈腿醜聞，從寫而優則導的人氣作家變成世紀渣男。
無論是九把刀自己，還是「那些年」曾扮演過九把刀（柯景騰）的柯震東，都在那一年從前途無限的人生軌道滑落，繼而一沉百踩、眾叛親離，彷彿被全世界遺棄。柯震東敗走台灣，而《打噴嚏》版權問題一直無法解決，幾乎永久雪藏，誰都不願意接手翻叮。時隔多年，名義上由柯震東自己買回電影版權（實際上是交給「閃電怪客」古天樂旗下的電影公司重新發行），終於將「籌備已久」的《打噴嚏》搬上銀幕。有份演出的徐子珊已經息影，飾演女主角心心姐姐的林依晨亦結了婚，淡出影圈一段時間。曾經做柯震東下手的王大陸，如今已經洗脫新人稚氣，邁向了他的大平台。台灣金牌經理人柴智屏昔日的兩張皇牌，柯震東人氣最紅，王大陸其實是後備，隨著柯震東版封殺，王大陸替補上場，卻遠遠沒有「那些年」的柯震東受歡迎。
「那些年」的柯震東是一台躺著就能賺錢的機器，人紅、臉帥、身價高，讓大家充份感受到年少多好，成名要趁早的無限美好。但當然，沒有人知道風風光光的第一回合之後，第二回合便一擊倒地。柯震東自己應該也猜不到。
而命運就是要你先站起來再跌低一趟，本身趁著疫情空檔攝位上映的《打噴嚏》，上過優先場，台灣那邊反應意外不錯，香港預定同步上映，結果因為疫情反覆，戲院停業。七日之後，又七日，未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但《打噴嚏》都等了六年有多，都不爭在那一兩個月。
有幸看過優先場，電影像個埋在後花園裡的時間膠囊，除了回溯六年之前的人氣演員面孔，讓大家重遇正值人生得意時的柯震東（以及一臉青澀的王大陸），聽到那熟悉的九把刀簽名式中二病對白，我猛然想起自己書櫃上確實有一本塵封多年的《打噴嚏》原著小說，但我已經不記得是哪一年把它看完了，搬過家，書仍然在。電影讓我驀然記起「那些年」在網上追看九把刀連載小說，然後把「倒下來的姿勢也很華麗」之類看起來很酷的熱血金句抄寫在 MSN 上的青春日子。那是一個我曾經覺得有本事寫小說就很酷的日子，那麼遙遠，而又那麼難忘。
九把刀的小說，大概就是「那些年」每個少年都曾經沉迷過（但不會公開承認），字裡行間盡是男孩子的胡塗熱血和愚蠢浪漫。醜小鴨的成長故事，奮鬥變強，小淘氣鬼變成大人物，出人頭地，目標遠大卻總是短淺不過的英雄救美，而又不知天高地厚，深信著心中那團火可以衝破現實，跟世界對著幹。每個少年都有中二病階段，而你找不到第二個像九把刀那麼純粹地將中二病寫成一部又一部小說的作家。自瀆式的自信，不自量力的不服輸精神，幾乎都是九把刀作品的構成元素。我記得自己許多年前都很喜歡《打噴嚏》裡面「不倒俠」這個角色。你很弱，大家都不覺得你會打贏，但你永遠不會倒下。你就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倒下。不服輸，就是一種勝利，很九把刀，很中二病，還有比這更蠢、更逞強的想法嗎？
但九把刀的作品只窺見了成長過程的某個階段，人生苦旅何其漫長，我還是比較喜歡今日的柯震東。相對於《打噴嚏》永遠打不倒的男主角，現實中老了六歲的柯震東，或者，從失足滑落那一刻開始，他就不再是九把刀的理想自我投射，亦遠離了九把刀筆下那個血氣方剛自覺很酷的少年主角。隨著電影重新上映，沉寂多年的柯震東終於重新上路，雖然無緣到香港做訪問宣傳，但在台灣那邊，他又再次成為媒體焦點。只見他還是一樣帥氣，仍然年輕，但從容談笑之間顯得小心翼翼，節制地胡鬧，會在乎別人怎樣評價自己。印象最深刻是他形容自己如今圈中沒什麼朋友，害怕太過熱鬧的交際場合，不擅應酬。一別經年，他學會了用靦腆收起往事。狠狠跌過一跤，就會留心腳步，體悟到人情冷暖，際遇不是必然。
或者，柯震東本身的經歷，比九把刀的青春熱血小說更寫實和殘酷。現實的你，不是「不倒俠」，不像故事主人公那麼宇宙超級無敵勇敢、那麼耐打，其實不堪一擊，就從意氣風發的人生巔峰倒下。電影鏡頭總是將焦點放在超級英雄重新站起之後有多少歡呼，但沒告訴你的是，要用血肉之軀爬起身來，需要忍耐多少痛楚。
如果是六年前看這部電影，它不過是讓人熱血沸騰好一陣的荷爾蒙過剩狂想，但放在今日，重遇那個出走半生，再次回到大銀幕的柯震東，歸來還是（六年前的）孩子王，與現實的落差更堪咀嚼。據聞柯震東買回版權之後，本人都有參與電影的後期製作，如今上映的版本，或者已跟數年前的原版有些出入，至少在「不倒俠」這個角色身上，除了九把刀那浸味，還可以感受到演員自己的一些訊息。
原來一部電影，熬了六年再拿出來，會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味道。少年也是。（然後柯震東會反駁，不是啊我前幾年還拍了一部《再見瓦城》。）
今日再看《打噴嚏》的感動，已不再是「那些年」追看九把刀原著小說時的那種著迷。電影裡沒有交代的故事結局，或落在電影本身、演員本人身上。要有信念，要有不倒的鬥志。就像這部默默等了六年，終於從冷藏庫解凍，排除萬難重新上映的《打噴嚏》。就像柯震東。跌宕的日子裡，只要你未認輸，未放棄自己，這個世界仍然有人會等。
* 原文刊 Madame Figar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