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基拉》高清復刻版原定今年 4 月在香港上映,但因為疫情影響,戲院停業封閉,檔期延至 6 月底。文章是 4 月時所寫,事隔兩個月,終於入場一睹經典。自問不算《阿基拉》影迷,但難得在 4K 巨幕重溫此作,從未想像過是如此震撼。
猶如世紀寓言的龐克科幻動畫《阿基拉》,流傳 30 年風潮不退,而電影昔日遙指的未來,正是我們當下身處的時空。一語成籤,未來世界大亂,東京奧運就像電影暗示一樣無法如期舉行,人類則剛好隨著科學研究的過度發展自招滅亡。
.
在故事裡,日本軍方有意開發名為阿基拉的超自然力量,用今日的說法大概就是基因改造工程,為此暗中進行多次人體實驗計劃;然而,代表政治家和資本家的日本內閣,則懼怕這種異常的新技術(超能力)會成為推翻政權的禍根。軍政兩權因而內訌,最終甚至爆發政變。現實世界還沒有阿基拉,有的只是一場迅速蔓延全球的瘟疫 —— 盛傳是國家級實驗室意外泄漏的 COVID-19 新型冠狀病毒,不就正是詭秘邪惡的阿基拉基因工程變種?
.
武漢肺炎於醫學上確實是一種新型變種病毒,但其象徵意義也儼然是一場人類文明的病毒。有人因此而產生恐懼,對周遭惶恐不安,有人拿來作生財工具、或外交談判的武器,更以無法想像的速度膨脹擴散。超越人類基因的神之力量,以及人類無法掌握的異變病毒,某程度上有著許多相似的特性:它們的不可預知與謎一樣的身世,激發人性的貪婪、怯懦和報復心理,寄宿在體內使人暴走失控,以及為整個城市帶來毁滅性的威脅。
.
大友克洋於 30 年前所猜想的未來新東京,正是一個經濟與治安倒退,犯罪問題嚴重,童黨橫行,同時催生大量激進宗教團體及反政府武裝組織,滿目瘡痍、破舊而邋遢的廢墟城市。而阿基拉成為了末日降臨的導火線(現實世界則以世紀病毒來演繹)。渴望得到阿基拉力量的敷島上校,看著下方的城市夜色,便形容新東京是「對建設的熱情已經冷卻,對復興的喜悅也被遺忘,現在這裡不過是一個堆放著隨慾望而浮沉的愚蠢民眾的垃圾場」,比起年輕的暴走族少年,經歷過繁榮昔日的成年人,見證資本主義社會分崩離析的最後結局,對當下的廢墟光景盡見複雜的(歪斜的)依戀,而又厭棄。
.
回到當下的新香港,距離經濟增長最為蓬勃的 90 年代亦已 20 年有多,但相對《阿基拉》所投射的末日頹廢美,現實既不頹廢,其實亦不美。當確診染疫人數不斷上升,極權政府對人民的暴力打壓仍然持續,疫災嚴峻,社會抗爭逐漸無力,取而代之是社群間的嚴重分化。與《阿基拉》經歷著同一個時間點的平行世界,更顯得死氣沉沉,徬徨、苦悶,無處宣洩的憤怒,逐漸成為厭世的黑洞,吞噬人心。
.
戲院關門,商場提早關燈落閘,餐廳則被迫實行「限聚令」,昔日的熱鬧氣氛已不復見,只發現超市貨品一天比一天騰貴。街道兩旁交吉的空舖漸多,多到已經不記得這些位置以前是什麼店舖。回家路上,車站附近聚集了幾個年輕男女,看他們的年紀應該都是學生,學校停課多時,換來一片空白,無論去哪裡亦很無聊的假期。他們都時髦,時髦得有點太過俗氣,少年 A 穿了件 Off-White 黑色外套,少年 B 則是一件 Supreme 衛衣配一雙 McQueen 球鞋,鞋底已經磨蝕變了形,兩人初則口角,繼而追逐扭打起來。是為了旁邊那個戴著口罩的熱褲妹逞強毆鬥嗎?或者,只是喝醉了酒胡鬧撒野?如果他們都擁有電單車,應該會用盡方法大改特改,標奇立異,就像香港 2020 年版本的金田和鐵雄。
.
剛下車的途人都不願意理會他們,繞過了他們繼續低頭前行。他們可能正活在最差的時代,旁若無人的自由和放肆,彷彿是種暫時的迴光反照。
.
而我趕緊回家,脫下口罩,洗了個澡。社交網絡上赫然發現大家都開始躲在家中沉迷最新發售的模擬人生遊戲,供一幢新的房子,釣魚種花,與朋友線上相約到郊外遠足、盪鞦韆、看流星雨。現實太壞,虛擬世界成為打發時間的樂土,填補停擺到無日無之的日常生活。這可能是 2020 年唯一最有龐克意味的時代印記。
.
我獨自重看一遍《阿基拉》,然後繼續寫作。不是沒有想過一覺醒來危機就會過去,潛伏的壞氣氛會消散,就連惡人都會伏誅。
.
但《阿基拉》的結局告訴 30 年後的未來人,這座城市的沉淪,只是剛剛開始而已。